上周末(2月28日),为期三天的全美保守派政治行动大会(CPAC2021)在佛罗里达落幕。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在这一全美保守派风向标式的会议上大出风头。这也是他在离开白宫后第一次在大型公共政治活动上公开露面。美国的卸任总统尽管仍然是党内不可小觑的政治势力,但通常不会再直接下场进行整治搏杀——这条“规律”不适用于特朗普,但也没有人对此表示意外。在闭幕的演讲上,特朗普继续宣传大选的阴谋论,攻击拜登政府的政策和施政。他说,一位共和党候选人将在2024年重新夺回白宫宝座,并且好奇“这个人将会是谁。”这暗示他并不排除自己在下次选举中继续出马。
当地时间2021年2月28日,美国佛罗里达州奥兰多,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保守派政治行动会议(CPAC)上发表他卸任后的首次演讲。
特朗普的每一次发言都引起台下热烈的欢呼。这些欢呼声来自与会的共和党选民、保守派活动家、当选政客,总而言之,是名为共和党的政治机器的血肉和动力。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也没有令人难堪的对抗和质问。CPAC结束后一份最新的Harvard CAPS-Harris 民调显示,有52%的共和党选民支持特朗普提名下届大选。排在他之后的是副总统麦克·彭斯,有18%的支持率。排在第三的前驻联合国大使尼基·黑莉支持率则只有7%。被问到如果特朗普不参选将会支持谁的时候,41%的受访共和党支持者选择彭斯,16%选择得州参议员克鲁兹,黑莉排在第三,仍然只有10%的支持率。在拜登已经上台一个月之后,多份民调说明,看起来仍然有接近三分之二的共和党选民相信特朗普实际上赢得了总统大选。这说明美国的政治分裂远未随着大选结束而远去,而特朗普仍然牢牢掌控着共和党的动力和情绪。
从一个政治的局外人到“大老党”内部最有影响力的人,他花了不到四年。在美国著名统计学家纳特·西尔弗的政治预测网站“538”上,作者们在最新一期对谈中指出:共和党并非在政策优先级上没有分歧,这就是为何在CPAC上极少有实际的政治讨论,而集中于对所谓“取消文化”(注:Cancel culture,即当公众人物或者公司因为做过的事情或者说过的话引发争议或者被认为是冒犯性的,则公众不再支持它,或者抵制它)的攻击。对进步主义文化之侵蚀的抵抗塑造了保守派和共和党自身极其有效的“悲痛政治”,可以说是当下保守主义者最大的公约数。然而对“取消文化”这一符号政治的强调无法掩盖共和党在政策目标和施政愿景上的无所作为。支持特朗普更为民粹主义目标的共和党人和更加支持自由至上主义经济观的传统共和党人的裂痕只会继续加大。
然而,在缺乏明确的反对派系和能够联合不同声音的重磅人物的情况下,政策分歧无法改变特朗普在共和党内呼风唤雨的现状。他关于2020年大选的巨大谎言,无疑仍将作为动员保守派核心选民的有力武器。反对特朗普的共和党人都去哪里了?他们中的大部分没来参会,或保持了沉默。从最宽泛的意思来解读, “反特朗普的共和党人”指的其实是“不够支持他的共和党人”。克鲁兹参议员、霍利参议员这些完全投入特朗普阵营的人已经把自己的政治前途押宝在前总统无可动摇的能量上。他们要么希望在特朗普继续参选的前提下成为竞选伙伴,要么希望在他不参选的时候可以指定自己为其政治继承人。对剩下的共和党人来说,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仍然愿意尽可能和本党的领袖特朗普站在一起。但在面对前总统一伙人最为离谱的行为时,仍会持保留和反对的姿态。目前的参议院少数派领袖麦康奈尔就是这类人物的典型。他一度在第二次特朗普弹劾案中暗示有可能投定罪票,但也在最近毫不迟疑宣布如果2024年特朗普获得提名,自己将“完全支持他”。他的这一表态不出意外引来前总统最忠诚的支持者们一片嘘声。
剩下极少部分愿意认同为共和党但却和特朗普明确划清界限的,包括众议员利兹·切尼,参议员米特·罗姆尼,本·萨希等等。这些出位的反对者中,有些在共和党内怀有重大影响力。但总的来看,他们却仍然只是些零碎和孤立的声音。这些个别人物现在还没能形成统一的纲领和阵线,来组成一个有实际意义的、可以反对特朗普的党内派系。更为重要的是,在州和地方层面,共和党最有活力的草根层级和新生代体现出共和党内的代际差异。在华盛顿的更为资深的共和党人还多少能以保证节制的姿态参与政治。例如将信奉QAnon阴谋论的新众议员马乔丽·格林 (Marjorie Greene)剥夺一切委员会职务,而利兹·切尼众议员也保持了她在华盛顿的共和党领导角色。
但州一级和郡一级的共和党网络中,情况远不是如此,他们忙不迭对本郡和本州反对特朗普的民选官员发出强烈谴责,表达对前总统无可动摇的忠诚。州和地方的反建制派共和党人具有巨大影响力,他们对特朗普前总统的支持能够动员起最核心的保守派选民,围绕“取消文化”、“激进左派文化”、“非法移民”等议题塑造出自己的身份政治。和自由派的活动家形成互相激化的共振动力。麦克卢尔(C. Arnold McClure)是宾夕法尼亚州亨廷顿郡的共和党主席,上个月底,他联合其他共和党人一致谴责共和党参议员帕特·图米(Pat Toomey),原因是图米在2月第二次弹劾特朗普的审判中,投票支持特朗普煽动美国国会骚乱的罪名成立。宾夕法尼亚的例子显示,基层共和党的分裂有可能会损害共和党在2022年中期选举的前景。温和与摇摆的选民——尤其是生活在城市近郊、经济条件不错的那批中产阶层——可能会被毫不掩饰地民粹主义趋向民主党或干脆不投票。而民主党人当然也可以将特朗普和共和党完全绑定,通过强调前者对美国政治的破坏性来说服更多选民远离共和党。
不过地方的共和党人还掌握着重要的制度武器,那就是选区重划和投票权限制。单纯从技术和政策上来说,gerrymandering(杰利蝾螈,指通过不公平的划分选区获得选举优势)和投票验证并不必然意味着政治操弄和对少数群体的歧视。前者是一个很难提出公平标准的困难的数学问题,后者则涉及完全合理的对选举真实性的担忧。将规制这些政策的权力从州转移到联邦层面意味着华盛顿的进一步扩权。这未必是合理和明智的。
从政治角度来说,2020年的失败和“选举被偷”叙事的大肆流行,必将诱惑州和地方的共和党人将这两项工具使用到明显超出合理的程度。比方说,许多州的共和党人已经试图通过立法机构严格限制将来的邮寄选票,制定过于苛刻的投票验证手段,而这又注定引起掌握联邦行政和立法多数的民主党的激烈反弹。民主党多数本周即将在众议院通过名为HR-1的选举改革法案,大幅扩充投票的手段和方式,并将重画选区的权力交给独立的选举委员会。这一法案得到来自白宫的支持,并预计会在参议院遭遇阻击。总而言之,共和党还远没有准备好“迈过”特朗普,轻装前行。这一情形是否会随着时间得以改变仍是未知数。至少从现在来看,特朗普本人巨大的人格和其庞大复杂的政策、文化遗产仍然在明处和暗处将“大老党”攥在手心里。